背影

外面传来摩托车的油门声。先是十几米开外的弯道处传来熟悉的轰鸣声，后是换挡，减速的噗噗声。

不用猜测，不用犹豫，我立刻放下作业去开门。

“爸——”

我站在一楼的台阶上，冲那还未驶来的车上的他叫着。

他像往常一样，两脚从脚踏板上伸下来，把腿上的力聚在脚尖上，点着两边的地，在凹凸不平，碎石杂乱的泥地上尽量保持着平衡，在积满雨水的水坑旁稍稍拐了个弯儿，缓缓地将车停在屋檐下。下车后，他顺手将搭在柴堆上的一张旧雨衣拿下来盖在车上，小心地用木柴压着。拎着一个装满卷尺之类的建筑工具的肥料袋，慢慢走向屋。

没有什么言语，他只是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没有笑容，不过眉头很顺，额上黄皱皱的纹路似乎被汗水润开了些。步伐有些蹒跚，很轻，但迈出去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稳。

我随父亲慢慢走进屋，找了把椅子坐着。父亲坐在对面，背靠着椅子，把头略微仰起，闭上眼，是要小憩一会儿。

秋日的风从窗户吹进，有些凉意。父亲脸上汗滴不停地冒，来不及流下就串成了一波波涟漪，在明亮的灯光下抖动着。他把腿伸长舒展一些，让姿势更加舒适。裤子上沾着不少灰尘，有星星点点混凝土的残渣，膝盖处还有两个刚磨破的小洞。父亲一向是很爱惜衣物的，那一条裤子已经历过三个秋天的寒噤。灯光下，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总会被弟弟说成是山野中的野鸡窝。几根钻出来的白发，也像山里架起的通信塔那样显而易见。

我放下书，轻轻走到父亲身后，仿着按摩师的手法在父亲背上捶着。那脊梁骨像是一道峡谷，深深凹陷了进去。他背上的骨头在我手下是那么清晰那么坚硬。低头时，见着那夏日颈上的黝黑被秋日的凉风抹淡，然后留下了黄色皮肤中的点点伤痕。父亲没有动，很沉默，静静的空气中，只有他那粗重的呼吸声。

母亲擀了一些饺子皮，端着一小盆饺子馅儿坐在我们对面。不经意间，她抬头，望着父亲，眼角弯起，笑纹在脸上散开。那笑，像清风抖动树叶离枝，淡淡的，却意味深长。

我没有见着坐在怀前父亲的面容是怎样的，不过似乎也知晓。父亲面向母亲，在背后的视角中，他的下颚微微动了，动得很慢，很轻。如果你见过夜半展开的樱花，就应有同感，那动作慢得令人舒心，亲切而又新奇。

我向来喜欢一个人在清晨爬上西边的山顶，坐在熟悉的石板上，静静等待那颗金色的火球如梦般升起。云雾淡淡地装点它，不强烈，不刺眼，让你可以那么认真的感受它的柔和热。而父亲，大概是那时的太阳，离得远，却真切，描得淡，却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