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

很多年前，有一小村落，名曰：孟庄。村里住着一位容貌美丽的年轻女子，以熬制羹汤为生。村里人都叫她孟女。那年冬天的一个黄昏，下了好大的雪，孟女在墙头折梅。她的嘴角上有浅浅的笑，没人能分清是花美，还是人美。四周没有人，所以那笑也就格外自然，格外本真。她是笑给自己的，雪看见了，梅花也看见了。她拿着那支梅花，向屋子里走去。突然，孟女看到了一只白狐向她走来。那狐走得很慢，完全不像她以前见过的狐那样灵巧，对人充满戒心。那狐一步步向孟女走近，孟女倒吃了一惊。直觉告诉她，这狐是有目的地走近她。狐的身后，竟是一串串血迹，原来，这是一只受伤的狐。它的身子上，有一支箭。孟女将那只狐抱到自己的房间，并将她放到炉子边上，小心地抚摸着它的身子，然后猛然地拔去了那支箭，狐挣扎了一下，竟昏死过去。孟女一时不知所措，找些草药，用木棒捣烂，敷在狐身上。之后，孟女将梅花放在了花瓶中。天晚了，孟女也沉沉睡去。她醒来时，狐已经不见了。花瓶里的梅也不见了。她忙推门走出去，发现那只白狐嘴里衔着一只梅，正脉脉地望着她的房门。看到孟女出来，狐转身不见了。它嘴里的梅花，久久地留在了孟女的脑海中。当将军来提亲时，孟女的父母满心欢喜，将军威名赫赫，多次平定边疆。哪个女子不爱英雄？孟女妖羞地点了点头。那个春天，孟女无数次想象着将军的长相，将军的神勇以及气度，想象着自己过门后如何偎依在将军身边夫妻相欢。可是，将军没有来娶孟女，一直没有来。冬天的时候，传来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孟女守了望门寡。孟女穿上了素朴的麻衣，为将军守孝，这个活泼的女子收起了她的笑意与欢颜，做起了未亡人。孟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忘记了什么是快乐。那年的冬天，那只白狐灵巧的从后院的矮墙跳进来，给孟女衔来一枝梅花。孟女看到梅花的一刻，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笑容。白狐伏在孟女脚下，任孟女不停地摩娑着。白狐离去的时候，孟女好一阵不舍。只有这只狐，懂得她的寂寞。孟女睡到半夜，发现银色的月光透过纱帐泻了进来。外边的月亮会多么漂亮呢？她赤着脚走到窗前，却差点吓得晕了过去，一个白衣书生，正站在她窗边盯着她窗子看。他的嘴里衔着一支梅花。她本能地想大喊，却开不了口。那书生先见到孟女也有些吃惊，慌忙躲起来，可是，后来他又悄悄探出头来，对孟女微微一笑，也是那种羞涩地笑。就那么一瞬间，孟女的心跳得咚咚直响，怕是那书生离她那么远也能听得见吧。就在那个冬天里的，一个大雪茫茫的夜晚，白书生拉着孟女飞驰而去。他们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孟女和书生做羹汤为生。孟女的手好巧，她做的羹汤是人间少有的美味。人家把她做的羹汤叫孟婆汤。两人过的日子虽说有些清贫，却是琴瑟合鸣，举案齐眉。那个落拓的人来时，牡丹花开得正好。他要了一份羹汤，孟女浅浅的笑一下子吸引了他，他盯着孟子呆呆地看，孟女羞怯地低下了头。就是那个羞怯的表情让他认出了孟女，他说，你长的，真像我那没有过门的娘子。她叫孟女。书生和孟女双双愣住。将军？您不是已经亡故了么？怎么？孟女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不知所措。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仗打败了，我是死里逃生呀。那个一把拉住孟女的手。孟女看看白书生，又看看将军，又惊又急，竟晕倒在书生怀里。孟女醒来后，将军与书生两个竟都不见了。她又惊又急，慌得不知所措。将军一会拎了一只狐回来。一只白狐，身上还插着一支箭。孟女一下想起了多年前那只白狐。她夺过来，猛地拔出那箭，小心抚摸着，泪流满面。她用手细细抚摸，生怕找到那狐身上另一个伤口，却不忍不住要去证实这是不是那只白狐。将军开口要解释什么，孟女却抱着那狐飞奔而去，她什么也不要听……从此人间无孟女。前生今世，无数的轮回……于是，在阴间的奈何桥畔，多了一位向来往行人送羹汤的女子，她就是孟女，她送的汤，就是孟婆汤。来往的人啊，换了一茬又一茬。生生世世，永不停息。可是，有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来。孟婆这一等，就是一千年。喝过孟婆汤的人，记忆便被孟婆收集起来，挂得奈何桥边四处都是。没有人会知道那里的树上的叶子是记忆，也没有人知道玫瑰的花瓣是记忆，只有孟婆知道有关记忆的一切秘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记忆会窃窃私语，吵得孟婆头疼。她会大喝一声，瞬间，四周便安静了下来。孟婆有时会摘下一片叶子静静聆听，她会边听边笑，因为是某个人的记忆在对她讲话，那个人的躯壳不在了，记忆却记得它的主人。也有时候，孟婆听着听着会掉下眼泪来，那必定是一个女子讲她的爱情故事。记忆不会死去，它们各自独立，新摘取的记忆会飞到他的前生上，生生世世延续。偶尔也有特别强的记忆，趁孟婆不注意一下子就飞去。付在云朵或山的上边，于是云朵也就有了记忆，直到他变成雨，流向大地。有人说孟婆汤是黑色的，喝下它，你的记忆就完全陷入了黑色，也有人说孟婆汤是红色的，因为红色是鲜血的颜色，它最刺目也最凌厉，还有人说，孟婆汤是白色的，喝下它，你的头脑就会一片空白。孟婆听到这话就会笑，孟婆汤是什么颜色，要看她的心情。那时她是个蛮任性的女子，她喜欢搞恶作剧，她想把孟婆汤弄成什么颜色就弄成什么颜色，阎王也拿她无可奈何，因为孟婆汤的做法，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终于，在等了不知多少个千年以后，也是一个晚上，夜色照旧好，孟婆亲手熬制孟婆汤。她一直做这汤，却从来没有亲口尝过一口。果真那么灵验吗？到底会不会忘记呢？孟婆端起了那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