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

曾经风来时万草向树干匍匐，游人骚客踏草浪来，望着苍翠交错的枝条感叹此书真人间圣贤。不过做为根，我并不追逐苍穹或赞叹，大地母亲自有其心跳。

平静百年后风沙来了。

狂暴的黄沙连根卷起草皮，碎草片和土地转眼间被裹入黄色呼啸的一部分，它们横冲直撞，在树冠间撕咬下翠叶，又把落叶用沙刀割成千块，招募入暴行之中。那黄沙扎入河流中乱搅，原本流淌着林与阳光影的河流，摔在岸边溅出泥沙污点。我虽从没看过春夏秋冬，但所有浅根的花草不再生长，沙渗入地表令它们难以呼吸。我拼命下扎，在地母的怀中寻求安慰。有我在，这棵沙化线边缘的树便不能动摇。

我又听见了脚步声。

有谁咂嘴，叹息一声。噗，是铁器入泥土的声音，似乎谁在树上靠住了。听一声音说，“方圆几里只剩下这两三棵树了，还就数你最茂盛。守护着这片被风沙摧残的土地，苦了你了。”他见到这片土地所受的苦难，流下泪水来。那天起，从那人翻土浇水的声音，百年来我第一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从不看向苍穹；他独自一人住在荒山岭，也不追求赞美。他抬头是漫天黄沙不见太阳，但他一铲一铲，从土中铲出了阳光。这个地方，阳光在土壤里，希望栽种于脚下。最终泪水落地化成清泉，他和我同为大地母亲孕育的生灵，奉献一生于防风沙线，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动了我的土。

想想离上次听见栽种翻土声已经有点远了。一个盒子被放进来，土又盖上了。听谁哭到，“四十年光阴有多长？他却一手栽下满山坡的翠绿，一手刻出最清澈的河流。”泣不成声的众人一一上前插支鲜花，怀着赤诚的恩谢离开了。

此时群鸟正欢叫于枝头前来朝拜；树根无声，我心中也跳动着音符；被点化漫山遍野苍翠的坡和随岁月永远流淌的河一同为他唱颂到永久。我满发鲜花，因为他最终扎根于这片土壤，这片他亲手拦沙护下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