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

“叮铃铃……”

安静的考场上空，突然传来一串铃声。在我听来，那简直是仙界飘来的乐音。

我停下手中的笔，站起身，低头望了一眼桌上那张铺满阳光的答题卡，长舒一口气。三年的重担，在这一刻终于被卸下了。就像我结束的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段暗无天日的青春。那三百多个熬夜背书、演算、默写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考场里熙攘的人群把我推送到外面。一出门，空气格外清新，人群也格外热闹。只是，这种热闹不同往日，没有校对答案的喧嚷，也没有估算分数的急切。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喜悦的甜味儿。

我哼着歌，脚下像踩着云朵，欢喜地走到班级里。同学们都在队伍里说笑着，共同憧憬着假期生活，也畅想着暑假过后的崭新生活，更期待站台上年级主任的讲话。

数十双眼睛都望着他，眼睛里的渴盼都溢了出来。我们多想听他为听有人这三年的付出致上华丽的谢幕词，也多希望他为这三年的篇章画上一个圆满漂亮的句号。

最终，在我们聚光灯一样的灼灼注视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讲话。但是，他只是寒暄道：

“同学们辛苦了，休息一下，我们就准备启程。”

很显然，这简单到敷衍的话，一点儿也没有迎合我们的心事和期盼。

简单的午饭过后，我们登上了大巴车。在车内继续对未来的憧憬，畅谈对暑假的各种安排：高中在哪儿上？暑假去哪儿玩？一起去谁家串门儿？顺便分享藏在书包里的零食。仿佛几个月、几个小时前的紧张不安突然抽丝一样便逃得没了影儿。狭小的车厢里，弥散着好久没有过的轻松与温情。

不久，班主任和体育委员抬着两箱矿泉水进了车厢。班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开纸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矿泉水。当我双手接过班主任递来的还留存着他手掌余温的水时，心里一暖。想起他每每发下的资料、作业，是不是也一样留有余温？

一圈发完后，他又四下看了看，确保每个人都有水后，才笑着对我们说：

“这两天天气热，加上考试压力大，同学们辛苦了！”

车厢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话真贴心啊！班主任抬了抬手，示意我们安静。他目光四下巡游，细细望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庞，好像要牢牢记住我们每个人的样子。每一个凝视都迎上一双期盼热切的眼睛，他目光中漫出水一样的温柔，又开口说：

“都系好安全带，休息一下吧，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们像幼儿园的小孩，乖乖系好安全带，又乖乖地闭上眼睛。整个车厢陷入了一片温馨的静谧中。睡梦里，我却恍惚间感受到有人俯身向我靠近。我知道，一定是班主任不放心我们在挨个儿检查安全带。这个热心的老班啊，之前备考时对我们的严厉劲儿这会儿都飞了，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嘴角扬着笑，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觉得有人在推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同桌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到了我旁边。她靠在我肩膀上，手里拿着根棒棒糖，望着车厢顶轻声问我：

“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了，不能一起聊天说笑了？”

说完她低下头，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一下一下地吮吸回味着糖果，仿佛那就是我们这几年的友情。我不回答，只是笑了笑，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其实，我害怕回答这种问题。因为“离别”这种词汇给人的感觉总是难受，无论用怎样温柔的措词去全盘托出，都会不小心触动心里的那份柔软的不舍。

一路上，阳光穿过车帘，大摇大摆地钻进车厢，睡梦中的我们躲进空调下一缕缕温柔的光里。

傍晚，在夕阳抵达深山之前，我们抵达了校园。

下了大巴车，我们飞快地奔进教室，那个镌刻了三年回忆的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三年的嬉闹、欢笑、讲课、歌唱、争执、喝采、鼓掌……所有声音都好像突然在耳边回响起来。

我回头望了望黑板，那上面的字迹依然熟悉，只是中考倒计时被改写成了0天。

教室里很安静。

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伴着我们收拾行李箱的哗啦哗啦，轻柔中有一丝隐隐的痛。没有人撕书，也没有人说话。当初考前一起约定的撕书狂欢的诺言，就这样被扔进了窗外的风里。每个人都在慢慢地整理自己的书籍资料，连用过的草稿纸都被订好放进了行李箱中，再把它们小心地锁起来。就好像被锁起来的不止是那些资料，还有少年的青涩和懵懂，以及那些惜时如金为明天奋斗的时光。

教室里的人都陆续地离开了。每个人回头，都说再见。每个人开口道离别后，就回头默默地走了，仿佛都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的青春就这样潦草的结束了吗？

广播里，突然响起了那首所有人都熟悉的歌。那歌声唱着少年的梦想，也唱着三年的青春。唱给余辉款款的傍晚听，也唱给怀揣梦想的我们听。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头，淡淡地相视一笑。在淡金色的光茫中，我们的笑脸格外干净，纯粹，就像三年前我们满怀希望来到这里一样。三年后，我们又满怀希望地走出去。

当我一步步迈出校门时，我终于知道：我毕业了！没有撕心裂肺的不舍，也没有山盟海誓的十年之约。没有拥抱，没有泪水，也没有潇洒的祝愿。可即将隐没在山峰后的那一抹余晖，校园里余音缭绕的歌声却替母校给了我们最诚挚的祝福。

我们毕业了。

时隔多年，我才明白：最后那场考试带走的，其实是最让我们恋恋不舍的青春。